割 谷 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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割 谷 記

文/龔增元  圖/李茂

      三嫂在岡背后山?jīng)_里種了兩畝水稻。一沖田從下到上還不足三畝的面積，都是小塊小塊、細坵細坵的田。沖頂上那兩小坵種了花生，花生早扯完了。

     因為是山?jīng)_，田又小，山坡又陡，割谷機雖然能上去，但要費很大勁。到那細坵田里，只能轉(zhuǎn)個身或者連身也轉(zhuǎn)不開，田頭田尾更是去不了，也還要人工再割。況且開割谷機的師傅也不愿意上去，割那點谷劃不來，收割的錢還糊不上燒油的錢。于是三嫂就總是自己割。并邀我去幫哈忙，不要求割多少，做個伴熱鬧點，且割一點少一點，割一棵少一棵，似愚公移山一樣。

   我說：“三嫂，只怕人老了割谷不中了。自從大集體時包工割過谷，責任制分田到戶后割過谷，四五十年再也沒拿過沙鐮割過谷，不曉得現(xiàn)在行不行？”。

   三嫂怕我不割，一個勁地“吹捧”我說：“你會割得很，雖說是年紀大了，但割谷不是用肩挑重東西，拿得起沙鐮就行。挑草頭不找你。再說，你的身體還棒棒噠。聽說大集體那時，隊里包谷割，你一早上到半按晝割了四石（dan）多田，得了十分工，那時我就知道你會割谷”。三嫂又用酒來引誘我說：“割完了，我屋里還有一瓶好酒，晚上炒幾個下酒菜，你跟松林兩個晚上喝＂。

   我這個人最服軟，又服酒，最服別人“吹捧”我，見不得別人叫我三句“郭三哥”。三嫂這么一“吹”一“酒”，我便軟了刺，答應三嫂幫她割半天，條件是晚上得和她丈夫松林喝兩杯。

       第二天一大早，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，一輪秋月還懸掛在西天。三嫂和她丈夫松林，還有我，三個人便踏著露水，來到岡背后山?jīng)_。

   從山?jīng)_下向山?jīng)_上望去，那一小坵一小塊田里成熟的稻谷，自下而上好似鋪了一層又一層燦燦的金子，那沉甸甸的稻谷又像一壟一壟金黃的珍珠，空氣里彌散著秋后的稻香味及山里的泥土味。松林笑著對我說：“今年的稻谷豐收了，看這山?jīng)_田里的豐收景，這兩畝山?jīng)_田少說也能打下兩三千斤谷”。三嫂笑著說：“你今天幫我家割谷，不讓你白割的。等谷打下場，曬干軋了新米，送幾十斤新米你煮粥煮飯。這新鮮的米香哩，只有農(nóng)村人才能及時享這口福，城里人還吃不到呢”。三嫂說完，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。吩咐松林，我倆個麻力割，讓龔老師割哈歇會，他可是幾十年很少做體力活，沒下田割過谷。

     話一落音，只見三嫂和她的丈夫松林，雙腿叉開，彎腰弓背，右手拿鐮，左手捏禾，一鐮一棵，一棵一把，一把一鋪，一鋪一排，有序放在谷茬上。只幾分鐘，一小坵田就差不多割了一大半。

     于是，我也叉開腿，彎下腰，左手握稻禾，右手握沙鐮，爽爽地割起來。那沉甸甸黃燦燦的谷穗隨著我的一鐮又一鐮，一排排地鋪在谷茬上。彎腰低頭割了約半個多鐘頭，感覺還可以，仿佛又找回了當年大集體時在生產(chǎn)隊割谷的那種情景，那種勞動的熱鬧場面。一邊割，腦海里浮起了當年割谷的那些情景，象電影特寫鏡頭，一幕一幕的。最難忘的是兩件事。

     那是一九六九年，生產(chǎn)隊來了幾個上山下鄉(xiāng)的武漢知青。他們一來到我小隊落戶后，就要參加隊里的生產(chǎn)勞動。他們來的時候正是割二季稻。他們在城市里從沒干過農(nóng)活，也從來沒割過谷。他們甚至連麥苗和韮菜也分不清。隊長說我從縣一中讀書回來才一兩年，也算是知青，但不是城里來的，是土生土長的知青。隊長讓我?guī)е�他們一起割谷。小陳小汪小羅小周小馮小黃他們很能干，很能吃苦。看了我割谷的示范動作后，他們很快熟練地會割谷了。小馮卻割得不太大膽，將一棵稻禾握住，輕輕地割，總也一下子割不斷一棵。有人教她，說割谷要用手勁，于是小馮猛地一用力，稻禾沒割掉，倒把自己的手指割破了，流了一手的血，那幾個知青見狀嚇得不得了。我快步跑回家，用鍋鏟在鍋底刮下一把鍋底灰（俗稱鍋大墨，能止血），敷在她的傷口上，血止住了，可她疼得是眼淚直流。這次是那幾個知青頭一次參加隊里勞動，頭一次割谷。他們經(jīng)受住了勞累，經(jīng)受住了農(nóng)村的勞動鍛煉，知道了農(nóng)民的辛苦，知道了糧食來之不易。學到了許多課本上沒有的知識。兩三年落實政策，他們先后回了城。幾十年后，他們中仍有人記得第一次割谷的那個場景。

       一九七一年的七月中旬，為了搶割搶插（二季稻不插八一秧），生產(chǎn)隊實行包田包割，包工包割，多割多得。一天，我和我母親起了個大早包谷割。從早上五更至午時，我和母親共割了六石田的谷，我累得倒在田塍埂上起不來�？墒俏业哪赣H還要做早餐和午飯，還要洗一家人的衣服，還要喂豬（那年家里養(yǎng)了只豬），我那時需說二十歲了，可不懂事。不曉得讓母親少割一會，早點回家做飯洗衣喂豬，反而還埋怨母親割得慢，冇得我割得快。母親回來要做飯，我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，催著母親快做飯，嚷嚷著肚子餓了�，F(xiàn)在想起來，好愧疚好愧疚！真是對不住生我養(yǎng)我，受苦受累的娘��！

      不知不覺又割了好長時間，抬起頭，伸伸腰，才感覺到確實有些累，感覺腰有些酸脹，背膀有點脹痛，握沙鐮的手又紅又起了泡。我用雙手盡力捶打我的腰部。望望三嫂夫妻倆，他們已經(jīng)割完了好幾細坵田的谷。我?guī)资�年沒割谷，又重新體會到了割谷的艱難，更體會到農(nóng)民的辛勞。他們一輩子都這樣辛苦��！

       從早上五點起至上午十二時，一個山?jīng)_大大小小的七八坵兩畝多田的稻谷終于割完了。往回下山?jīng)_時，望見遠處的幾臺收割機正轟隆著奔忙在大田畈里。那昂起的揚谷臂正在吐出金子般的谷粒。割谷機割谷真快呀！我想：農(nóng)業(yè)的現(xiàn)代化，高產(chǎn)化，高效化，將會是我國農(nóng)業(yè)的一個重要發(fā)展方向。有了農(nóng)業(yè)機械化，不僅能提高經(jīng)濟效益，提升生產(chǎn)率，降低農(nóng)民的勞動量。那些產(chǎn)糧大區(qū)不都已經(jīng)這樣做了嗎？

    上午割完谷后，三人走下山?jīng)_，三嫂回家做午飯，我和松林則找個蔭涼處坐下閑聊，我夸松林找了個又漂亮又能干的老婆。松林笑著回答：“家里她是書記，我百裸不是，得聽她的下巴動”。

        閑聊了好一會，覺得三嫂的飯菜可能熟了�；氐饺�嫂家，幾個下酒的菜已端在桌子上，還有一瓶老村長酒。三嫂出去找麻子細叔和矮子三哥中午來吃飯，下午要他倆幫挑草頭。三嫂說下午要把谷捆回，怕野獸和鳥雀糟塌了糧食。

       中午，四個人共喝了一瓶白酒，吃完飯，我和三嫂先去捆谷。我抱禾三嫂捆。這三嫂還真會捆谷草頭，她先放好草崾，將稻禾放在崾中間，底下寬上面窄，側(cè)望象三角形。捆谷時，只見她用一條腿攔住堆起的稻禾，一條腿將碼起的稻禾用勁一按一壓，再用雙手將崾扭緊捆好，稻谷的一頭和稻禾尾部翹起來，像只大公雞。

      兩畝多田捆了四十多擔，松林和麻子細叔、矮子三哥用沖擔一趟一趟的往回挑，挑得汗流浹背，挨近晚霞時分才將草頭全部挑回，堆放在塆前停車的水泥坪上。

       晩霞火一樣的紅，映照在開收割機的師傅和農(nóng)戶的臉上，顯現(xiàn)出一臉豐收后的喜悅和幸福！我在想：何時這大收割機也能上到這樣的山?jīng)_割谷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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