釣魚鉤瑣憶

石方吾 · 發(fā)表于 2019-2-16 12:28: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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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間閑置的房間的辦公桌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火柴盒大的盒子，蒙滿灰塵，在不知它到底是個啥盒子之前，它讓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大頭針盒。等我抹開灰塵，果如我想。打開，里面還有半盒大頭針，閃閃發(fā)亮，仿然如新。我象見了老朋友一樣，分外親切和喜愛，把它好好收拾起來，視若珍寶。
      大頭針，在這城市，多出現(xiàn)在書房，辦公室，知識氣息濃郁的地方，用它來別書頁，是干凈，文明的用品。誰曾想還能與漁具連得上鉤呢，的確連得上，它是我小時，山村水塘垂釣的魚鉤，我們叫它針鉤。多是自己四處找來大頭針彎成的，系一根母親用來納鞋的索子，浮標是就地取材的高粱桿，餌是面團，或蚯蚓。就是這簡陋的器物，居然在山里的水塘里釣起不少的魚來。釣多了，引起別人不滿，告到隊里，隊干部就要吼罵，追趕，小孩畢竟膽小怕事，尤其是怕在夜里全村集中記白天的勞動工分時扣大人辛苦掙的那10個工分，遭打罵！就大驚失色的要跑，又舍不得地上還在活蹦亂跳的魚，于是弓腰去搶，常常搶不贏而將魚丟了，很不死心，又被迫無耐！
   真正膽大會釣的是大牛，他不怕人家說，更不把干部放在眼里，他家是佃農(nóng)出身，成份特好，什么場合都敢出人頭地，每次大搖大擺，手上舉著根瘦長的竹子削制的釣桿，走東家串西家，邀我們?nèi)ヌ吝呩烎~。我們怕惹禍，讓大人受氣挨批判和懲罰，總要借故忸怩一陣，磨蹭著遲遲不去，但終是拗不過他的固執(zhí)和堅持。
      我們都是趁著半上午半下午的機會，社員被隊長吆喝著出工下了田畈地頭，瞅著這個看管的空檔去釣。這是一個夏天的半上午，落過幾天雨的后山塘里，水己平塘囗，深不可測，塘后岸上是個菜園，茂盛南瓜藤，蓋滿一岸，肥壯的藤蔓齊刷刷伸在水里，這可樂壞了水里的魚兒，山塘水瘦，無食可覓，餓得慌，這送到嘴邊的青藤，正是它們大喜過望的美食。于是群涌至藤下，咬食拉扯，更有魚破水飛起咬拉垂懸的藤。
               一時間塘里鬧騰得嗵嗵響，非常清晰好聽。在前面帶路的大牛把一只手伸到背后搖晃著，示意我們把步子邁輕點，不要發(fā)出大聲驚動了水里的魚，我們一群少年人手一根桿子，餌料是糞坑里挖起的肥蚯蚓，還有油煎的面團，備料充足。
         按大牛的意思，我們先停留片刻，他只身躡手躡腳地貓著腰來到岸邊，輕輕地把吊在水里的南瓜藤，一拔一拔的拉起來，彎扭到岸上地里，水里一忽兒，青青的藤草全無，只有一塘濁水。
            無數(shù)的魚張著嘴浮在近岸的水面，四處游覓。它們沒有受到驚動，只顧找食剛才的青藤，這正是大牛需要的一種狀況，他樂著佝腰快速回來，安排我們繞到塘岸，別站在岸沿上趕跑了魚，把上好餌料的鉤線甩到水里，水里輕聲“啪″一下，有個小小的水窩，魚兒圍過來追逐著下沉的鉤餌，搶這從天而降的新鮮食物，魚巳經(jīng)把注意力全集中到咬食餌料上了，我們也大方地一字兒站定在岸邊，正兒八經(jīng)地釣起魚來。
            我的位置居正中間，笫一個拉起一條鯉魚，二斤來重，甩到菜地里發(fā)出“嗵！″的一聲響，丟到地溝里，一個勁地蹦跳，接著又釣起兩條草魚，在溝里掙扎著亂彈。大牛的浮標動了幾次，他扯了鉤，都沒有拉中一條魚，其他的伙伴釣了一條兩條，不大，重不過一斤的鯽魚和鰱魚。我怕過于顯眼，招人注意，，引來隊干部，沒收了去，還要受懲罰，就送回去，托付他們照看一下我的桿子，有魚，幫忙扯一下。
         我用衣服包著魚，一溜煙跑回屋，臥病在床的爹，見我興沖沖跟他說釣了好多魚送回來，老眼一下泛起有神的興奮的亮光，臉露喜色，要我端給他看，我把洗凈殺好灑鹽腌在大瓷盤的三條大長魚送到他床邊，他微微側(cè)起身孑看著，咂著觜，“嘖嘖嘖，這伢真有用，快去釣，多釣點，中午有魚吃！″爹的夸獎更鼓起我的勁頭和積極性。
         我又腳底生風似的一忽兒跑出屋門，翻過屋側(cè)的矮山崗，一眼望到畈塘岸邊釣魚的伙伴們，我走近時發(fā)現(xiàn)大牛正站在我的位置上，身后用桑枝串著了幾條滿觜是血的胖頭魚，我的釣鉤沒有魚咬，我離開后沒有釣到魚，我這才知道大牛占我的位置甩自已的鉤，把我的桿移到一邊去了，所以我走后這一會兒，他釣到了魚，而我的桿沒有。

            我叫大牛讓出我的地兒，他口里說，“等一下，就一下子�！蹇墒且煌显偻系恼局粨Q位子，我一等再等，看著他的鉤又拉起一條魚，我急了，與他身挨身，擠著下鉤，兩人都急了，發(fā)煩起來，互用桿頭去攪對方正有魚咬鉤的浮標，把魚趕跑了。在氣頭上，兩人用身子互抵著，推搡，腳一時沒來得及穩(wěn)住，身子一歪，腳下土缺一塊，兩人一齊倒下塘里了，“撲嗵！″砸起一個大水窩，響聲巨大，吵成一片。
            已近正午，放工回來的大人聞知，干部趕來了，岸上的幾位連忙收拾東西跑開了，繞到樹林里抄另遠路回去。知道干部來抓人，我和大牛放開了原來的爭吵，扎猛子沉到水底，摸著泥巴爬到岸邊躲在草底下遮蔽著，干部繞唐一周，什么也沒見著，罵道，“這些細雜種，跑得好快，一會還聽到這里熱鬧喧天，這下無影無蹤。你些冇得家教的東西，捉到你看我的狠氣，罰得你動不得�！咫S手扯開褲子，“咝咝咝″，正對著一棵南瓜蔸撒一脬尿，罵罵咧咧離開。
         我和大牛先后爬上塘埂，鉆進了山林里去，曬干了身子，不聲不響的回到家里。中午關(guān)著門煎魚吃，香噴噴的，母親望望我好壞不說，只叫“吃魚，吃魚！″看我那小小樣子，筷子夾一條魚左咬右啃的，刺都舍又得丟。送飯到床上給爹吃，他松弛的臉上昏昏的一雙眼看著飯上躺著的一條繃黃繃黃的油煎魚，不斷說，“這伢有點用！這伢有點用！″聽著，我心里很是自得起來。
            有一次，我從別人那里央求到幾根大頭針，把它們扭彎成釣鉤，備著釣魚用。
弄好了，系上錢索，正在卷線收拾好的當兒，又突然想著拿去試試，興許就有效果釣到幾條魚到，沒事的細伢隨時有個想法。還是饞魚的支使。
            于是鉤上裹著面團，丟在地上，我在前面走著，手綩著拖在背后的線，長長的線綩短需要一下子，我只顧前面走和手轉(zhuǎn)動綩著，沒多想背后會發(fā)生什么。
         裹著面團的針鉤丟在地上，掉在屁股后老遠拖著。走過隔壁張嬸家門囗，突然，他家的一群雞從屋內(nèi)涌出來，不知是嗅覺靈，還是眼睛尖，有幾只徑直追了上來，撲向移動著的面團，搶著啄進了觜里，并隨即吞了下去，我綩線的手拉得一彈一彈的，還有撲打的響聲，我這才掉頭一看，完了，把一只大母雞釣著了，那雞嘴張得老大，吐也吐不出來，吞也吞不下去，旁邊的雞驚得“咯大，咯大，咯大″一片亂叫。
         這可把我嚇壞了，張嬸是村里最難調(diào)的人，發(fā)起狠蠻橫不講理，沾挨她家的東西碰不得動不得，是出了名不好惹的人。這回闖大禍了，我正想避著人把鉤拉扯出來，一走了之，雞是死是活沒人看著，與我無關(guān)�？墒俏沂箘乓焕�，雞的觜張得老大，并亂彈亂跳，鉤在里面掛得更牢固，陷在肉里更深。想拉出來抽身走人已不可能，丟掉一走了之，免去麻煩，又心疼剛費力弄好的鉤線了。
            這樣猶疑著，張嬸挽著一大籃剛洗好的衣服回來了，抬頭看清了眼前的事。馬上大聲嚷起來，“你這做得象人的事，要得哎，這細的伢，釣人家的雞，這是么品性！走，去找你的大人�！逅母呱らT咋得一灣都聽到了，都來看熱鬧，母親也被叫來了，我難堪得面紅耳赤，怎么解釋，都不能讓眾人信服，張嬸更是潑不進水，一囗咬定我是有意偷她的雞才下鉤釣的。
         訓斥母親家教不嚴。說春夏母雞正下著蛋，長得又壯，看如何賠償她家的雞。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的事，只好默認倒霉，母親也是一頓惡罵，把我身上揣著的大頭針全給搜出丟在柴草里，再也尋不著了。最后，經(jīng)協(xié)商同意，把我家一只大母雞賠給張嬸，原雞仍歸她家，事情總算平息了。
         現(xiàn)在想來無不驚訝，小時用個大頭針弄彎成鉤居然釣起一條條的魚，與如今這大城市奢華的釣具相比有點不可思議。難道山塘的魚蠢笨，糊涂，容易上當受騙。我們小時候沒有買魚鉤釣魚這一說，都是這樣自制簡陋的釣具，把水里的魚一個個拉起來了，并驚動了眾人，讓隊干部大動干戈。
.       驚險的一次要數(shù)門囗塘夏日早上的垂釣。夏天熱，早起涼快，塘里魚也早已活動開了，浮在水面張囗吸氣，覓食，還有追逐交尾。但早上也好睡覺，一大早，村子安靜寧謐，人們大都在享受這份短暫的舒坦。我一個人悄悄溜出家，鉆到灣前門囗塘一角，躲著放線釣魚。塘邊有一排單間的坯子房，是牛欄和茅房，更好隱藏人。
            這次我沒用桿，怕拿根長桿穿過村子招人眼睛，將鉤線繞著放在口袋，隱蔽，無人能知。到塘邊，掏出來，給鉤上好餌。蹲著丟進水里，人不知鬼不覺。鉤餌入水，在掃帚柄上折一段高梁桿做的浮標就立馬動起來，拉得厲害，浮標一沉一升，有時沉著好一會才浮起來，顯然，魚咬鉤了，并中了鉤，鉤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，才這樣掙扎拉動。提線取魚的時機已到。果然，青一色肥壯的鯽魚，一提一條，一提一條，接二連三，沒有空過，手忙不過來。丟在塘岸沿邊上的魚，亂蹦亂跳，沾滿干灰土。
               一忽兒，地上丟了一層魚，我暗喜不已，看看四周沒有人，村里有一個兩個人出現(xiàn)，也被樹和墻擋著，壓根就沒有想到這個角落有個人在釣魚。本知道這是避著隊里搶著釣，不可戀戰(zhàn)，但人有貪心，見好釣更想釣，僥幸心理慫恿自己遲遲不肯起身收拾好已釣到岸上的魚悄然走開。
         心里講，還釣一下，多釣一點，在這樣的信念下，蹲守著甩線，提線，取魚。精神正繃緊之際，忽然有個聲音，“嗡嗡″的從背后傳來，我一驚，哪里來的人聲，掉頭一看才知，從茅房里發(fā)出的，茅房的墻有幾個特地留下透風的方洞，墻頂也凹凸不齊，只是用來擋眼目的坯子墻，至于啥時蹲個人在里面，我全然不知。

         我有點驚慌失措，茅房里光線暗淡，里面人的面目未看清，從感覺看，他也沒有看清我是誰，但知道有人釣魚。我已經(jīng)凈身跑開了，過好一會，沒見那人露面，我心有不甘，鉤線，一堆還在蹦跳的魚，就這樣白白丟了，白起了早，太劃不來。
            我回轉(zhuǎn)身，按捺著忐忑不安的心，跑回去搶魚和鉤線，這時那人惡著聲罵，“這個狗屌日的，你看膽大唄，走了還敢跑回來搶東西，要命不要命！吃了豹子膽，我就是怕你跑了，冇得證據(jù)，不知道罰哪個的��？″
我這才聽清楚，是隊里糧食保管五爹，隊委會成員，脾氣惡，不講情面，愛罵人。他眼睛不好，看東西發(fā)花，要把東西抵近眼睛才看得清楚。他有起早上茅房的習慣，全村人都曉得。
         是他呀，我肯定他不知道是我，心里反而踏實了，但還是站定在一個墻角等待。拿回東西的心仍沒死。準備在他出茅房門，背對這邊時，來個速戰(zhàn)速決偷襲成功。誰知他出茅房門后不是從那邊繞過來，而是逆著我回身，離開這個方向，抄過來，猝不及防，幾乎與抱著魚的我撞個正著。
         我撒手又回身背著臉沖開了，我驚魂不定下還是慶幸自己沒有被他看清，魚和鉤線終是丟了，但我還是逃脫了被抓挨罰挨打罵的劫難。